中國當代城市建筑（“當代”是指１９７８年改革開放至今這樣一個時間段，既是一個時間概念，也是一個空間概念，即我們正在經(jīng)歷的年代）自“文革”結束至今，總體上可劃分為四個時期：８０年代以前、改革開放初期、９０年代、新世紀。由于社會變革及人們思想觀念的變遷，每個時期中國建筑語言都呈現(xiàn)出了不同的特點。籠統(tǒng)談論中國當代城市建筑呈現(xiàn)什么現(xiàn)象，出現(xiàn)什么問題，顯然不夠準確。“失語”原是一個病理名詞，即：所謂“失語癥”，是由于“大腦言語中樞病變引起的言語功能障礙”［１］，后被引申至人文學科，如人類學“失語群體理論”、語言學“失語癥”理論。就當代城市建筑的“失語”，符號學家羅曼•雅各布遜對失語癥的分析給我們提供了有力的理論依據(jù)：“失語癥障礙的任何形式都在于下列能力多少受到嚴重損害：不是選擇與替代的能力，便是結合與組織的能力。前兩種能力的損害含有無語言操作的退化，而后兩種能力的損害則毀壞了保持語言單元層次的能力。相似性關系在前一類失語癥里被禁錮。隱喻與相似性的混亂相悖，轉喻與接受性的混亂相左。”［２］“文革”之后，尤其是改革開放后，中國的社會生活形態(tài)發(fā)生了巨大變遷，社會急遽的市場化行為，導致中國人精神脫水，以至于社會的話語瞬間不斷呈現(xiàn)出焦躁不安、曖昧不清的情形。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下，城市建筑語言的表達普遍出現(xiàn)“失語”的現(xiàn)象。這種“失語”不僅表現(xiàn)在選擇與替代的能力方面，同時也表現(xiàn)在結合與組織的能力方面；既表現(xiàn)為隱喻的失語情結，又表現(xiàn)為轉喻的失語情結。前者我們可以把它理解為“無話可說”，即：要么是沒有說話的能力，要么是有說話的能力卻說得跟別人一樣，實質什么也沒說；后者我們可以理解為“詞不達意”，即：一直在說，說得越多，離言說的意圖越遠。除了類型上有“無話可說”、“詞不達意”的差異，“失語”現(xiàn)象在性質上也不一致。每個人都有啞口無言、張口結舌、默默無聞的時候，但不是說所有人都有言語功能障礙。短暫的失語與病理學上的“失語癥”有很大的差異。城市建筑的“失語”由于表現(xiàn)形態(tài)及發(fā)生原因不同，在性質上有病態(tài)、非病態(tài)的區(qū)分，兩種狀況不能等量齊觀。由此，我們在解讀中國當代城市建筑“失語”現(xiàn)象時，不僅要分時期，還要分類型、分性質去討論。

一、失語之“無話可說”

２０世紀８０年代以前，由于經(jīng)濟相對落后、消費層次低，人們對基本產品的需求絕對優(yōu)先于設計上的文化品位與審美訴求，于是，實用成了城市建筑的首要原則，大批結構單一、形體簡潔規(guī)整、裝飾裝修標準不高的“火柴盒”式建筑成為城市的主導。改革開放初期，以深圳為代表的沿海開放城市對西方城市建筑的引入和模仿，在全國引起巨大的轟動效應。由于長期以來的住房短缺問題亟待解決，加之西方現(xiàn)代建筑觀念與形式的洶涌而入，這一時期中國建筑語言普遍呈現(xiàn)為對西方現(xiàn)代建筑匆忙地、缺乏審視地、表面化地跟風與嫁接。但當國內大部分地區(qū)仍處于舊經(jīng)濟體制和舊觀念束縛之下時，沿海開放城市的模仿就是最大的創(chuàng)新。城市建筑作為人力量的對象化、人化了的自然，總是自發(fā)或自覺地表征著人類的文化，本無所謂失語。之所以說城市建筑“失語”，則是相對于其應該表達的語言而言。這兩個時期，城市建筑嘴巴張得很大卻發(fā)不出聲音，因為它沒有說話的能力。前一時期，結構單一、造型單調的建筑語言固然是一種失語，但由于社會環(huán)境的客觀現(xiàn)實，導致城市建筑語言表達上很難做到“文質彬彬”。后一時期，對西式建筑匆忙地、缺乏審視地抄襲固然也是一種失語，但渴望變革舊體制、擺脫舊觀念的熱忱，決定城市建筑語言的抄襲不僅是唯一的選擇，亦是一種有益的嘗試。綜觀中國當代３０多年城市建筑發(fā)展歷程，這兩個時期城市建筑的“失語”更多出于一種無奈，在性質上都屬于非病態(tài)的無能為力。進入９０年代，沿海開放城市抄襲、模仿西式建筑的建筑語言迅速風靡全國，成為全國大部分城市普遍的做法。無論北京、上海這樣的大城市，還是一些小城鎮(zhèn)，其建筑語言都千篇一律地西化，原先具有地域或民族特色的建筑也在一片面向現(xiàn)代化的歡呼聲中，變成了玻璃幕墻式的水泥森林。與前兩個時期不同，９０年代以后，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，人們思想觀念也發(fā)生了巨大轉變，經(jīng)濟騰飛與觀念開放為城市建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機。此時，城市建筑不能說沒有說話的能力，但呈現(xiàn)于我們面前的卻是千城一面、千面一孔，從大城市到小城鎮(zhèn)，建筑都說著相同的“洋話”。本土的建筑語言不僅沒有得到傳承，現(xiàn)有的表達也在現(xiàn)代化的呼聲中變“土”為“洋”，中國的城市建筑不再有“中國”的印記，重慶的建筑不再有“重慶”的特點，各個城市的建筑語言紛紛“洋話連篇”，實質上什么也沒有說。這種失語是病態(tài)的、令人擔憂的。如此下去，中華民族的文化標識可能會在未來的城市化過程中徹底消失。

二、失語之“詞不達意”

新世紀以來，中國城市建筑又呈現(xiàn)出新的氣象。一方面各地紛紛掀起了興建摩天大樓的熱潮，“在２０１１年之前封頂?shù)娜蚴蟾邩侵校袊呀?jīng)占據(jù)６席。世界前１００座高樓，中國將超過１／３。目前，中國正在建設的摩天大樓總數(shù)已經(jīng)超過２００座，相當于美國現(xiàn)有同類摩天大樓的總數(shù)。未來３年，平均每５天將有一座摩天大樓在中國封頂”［３］；另一方面，許多造型新奇、視覺沖擊力強的建筑競相落戶中國，如美國《時代》周刊評選的２００７年世界十大建筑奇跡中，“鳥巢”、“央視新臺址”與“北京當代萬國城”一同入選。中國儼然成了“先鋒建筑師的實驗場”。隨著國民財富的增加，城市建筑有了標新立異的沖動。不排除有些城市的本意是對普遍存在的城市建筑語言“無話可說”的有意識矯正，但沒有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的盲目跟風，單純追求“視覺審美”的標新立異，不但沒有使當代城市建筑擺脫“失語”的窘境，反而使之走向“失語”的另一端———“詞不達意”，說得越多偏離主題越遠。城市建筑要表達的“意”至少包含三方面內涵：人性關懷、文化關懷、環(huán)境關懷。